《1995-2005夏至未至》后記 淺川的夏天還是和10年前一樣，明媚的陽光輕柔地灑在茂密的香樟上，好像給這把華麗的巨傘鑲上了金邊。遠遠望去，整座城市仿佛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干凈的街道，巨大的香樟，還有這柔軟的微風(fēng)中散發(fā)出的淡淡的香氣。好像自己從未離開過這個城市，現(xiàn)在一切有都再次展現(xiàn)在我眼前。 立夏漫無目的地走在淺川的街道上，身邊匆匆掠過的人們好像都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沒有人在意這個悠閑的女孩，似乎她從來沒有存在過。立夏像一個隱形人一樣，穿梭在這喧囂的街市間。 又有誰知道，在立夏結(jié)婚的前一天，在那個萬里無云晴朗的日子里，她離開了他。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坐在窗臺上，一言不發(fā)。 這是多么熟悉的身影，多么熟悉的習(xí)慣，仿佛自己曾經(jīng)深深眷戀的那個人現(xiàn)在就站在自己面前。但立夏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決不是那個曾經(jīng)傷害過自己的傅小司，這一次，是自己傷害了那個人。 “對不起。”立夏在拉開門之前，輕輕地說了一句。 “為什么？”身后傳來苦澀的聲音，“難道從頭到尾我都是一個替身？” 立夏什么也說不出來，她什么也不能說，她只能一次一次地說“對不起?！钡拇_，是她對不起他，她犯了當(dāng)初和他一樣的錯誤。 “……你不會原諒我了，對吧……”立夏剛說完就后悔了，他怎會原諒自己？ “……你走吧……” 立夏一下子沖出屋子，她怕她多留一刻眼淚都回涌出來。下了樓，她回頭望了那棟樓一眼，于是沒有了任何的依戀，她固執(zhí)地轉(zhuǎn)過身，離開了。 但自己又能去哪呢？于是想起了那個充滿香樟的城市，便有了立夏散步在淺川的那一幕。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真的是漫無目的。因為現(xiàn)在的她什么都沒有。家，不敢回，因為怕別人嘲笑自己在結(jié)婚的前一天，逃掉了。朋友，也不敢去面對。 在買完那幅《從未出現(xiàn)的風(fēng)景》之后，自己的心就一刻也沒被放下過，似乎有個東西一直在揪著自己，被拽的生疼。真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把這么多天來心中的怨恨和悲痛發(fā)泄出來。立夏畢竟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小女孩，從頭到尾都是，在別人的呵護與幫助下長大。曾經(jīng)試圖去嘗試遇見的堅強與坦然，但后來才明白，那是遇見的性格，立夏就是立夏，不必去刻意模仿別人。于是就在這樣的自我安慰下成長到現(xiàn)在，立夏還是以前那個遇事就哭的小女孩。 但現(xiàn)在，不能再去指望遇見傅小司陸之昂，立夏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她的朋友，都各有各的夢想，各有各的牽絆，各有各的追求，她怎能讓自己的朋友為了自己去犧牲呢？立夏從傅小司這件事上長大了，但她錯就錯在這件事上，她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問清楚。她怎么不想想，如果程七七真的懷了小司的孩子，想把孩子撫養(yǎng)成人，又為何要告訴立夏？立夏也不想想，程七七是何等有心計的人，她是以大明星，一旦緋聞傳出去，說她懷了傅小司的孩子，她就毀了，所以她怎會為了傅小司犧牲自己后半生的前途？立夏不知道，那晚傅小司的確是大醉，得卻是和程七七去了酒店，但傅小司一進房間就倒在床上酣睡起來，又怎會讓程七七懷上自己的孩子？ 程七七是在冒險，一旦她贏了，她就可以順利地把立夏從傅小身邊趕走。但是，一旦她沒有把住口風(fēng)，她的前途也就完了。 一切的真相立夏全部沒有想到，也從未懷疑過程七七對她說的，她完全是在順著程七七為她設(shè)計的路線而走著。立夏太單純，單純到從來沒有質(zhì)疑過程七七說的話；立夏太懦弱，懦弱到?jīng)]有勇氣去向傅小司問清真相；立夏太固執(zhí)，固執(zhí)到要把所有的壓力都自己扛。 但是再堅強的意志力也有坍塌的一刻，那就是立夏看到身邊的報紙牌里的一張報紙上，其中的一版上寫的全是“立通傳媒公司宣傳營銷部經(jīng)理陸之昂惡意中傷馮曉翼事件”。中間的過程什么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后一句話：陸之昂因被判無期徒刑現(xiàn)已被押送淺川市中級監(jiān)獄。立夏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全線崩潰了，她的世界徹底坍塌了，又頓時灰飛煙滅。立夏覺得自己像一具靈魂出竅的軀體，游走在大街小巷。最后她終于鼓起勇氣決定去看看陸之昂。畢竟他是這場戰(zhàn)爭中的最大的犧牲者。陸之昂，他為了傅小司可以連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當(dāng)初答應(yīng)母親成為一名注冊會計師的夢想，甚至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這樣的人，除非走到了決裂這一步，是不會把自己逼成這樣的，也不會舍得這樣一干二凈。 一生中能夠結(jié)識這樣的朋友，是所有人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相比之下，立夏的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就是不甘心啊，不甘心還沒有真真正正地愛過一次，就要分開。 立夏買好了探望陸之昂的食品，順便沒有忘記稍上了幾聽可樂，于是去收銀臺付了錢，便坐上了淺川的電車。誰都沒有想到的是，這趟電車通往的地方，是夢的彼岸。 此時在傅小司的房間里，傅小司正捧著一杯冒熱氣的綠茶坐在窗臺上望著淺川的風(fēng)景。不知為什么，明明是白天，但傅小司的房間里卻昏暗極了。盡管零亂的工作臺有一盞日光燈正散發(fā)出刺眼的燈光，但就算這樣也照亮不了傅小司的心了。 立夏走了好幾個月了，傅小司不知道到底是多長時間。他只知道，自從立夏走了之后，就再沒有人陪自己度過無數(shù)寂寞的工作夜晚，再沒有人在自己趕了一夜的畫后，為自己送上一杯剛沏好的綠茶，輕聲在自己耳邊說上一句辛苦你了，累了吧，也再沒有人在自己沮喪頹唐迷惘消沉的時候在房間里哭得比自己還厲害，再沒有人了……于是這些重擔(dān)就全部壓到了傅小司那日漸消瘦的肩膀上，他必須學(xué)會面對，而且無從選擇。 立夏，對不起。我以前一直以為不管在什么樣的的情況下你都會陪著我，永遠在我身邊，所以我就沒有在意過你的感受，對不起，是我錯了…… 立夏，你回來吧。如果你希望，我可以不去做畫家，可以天天陪著你看香樟，帶你逛遍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如果你希望，我可以不去做大紅大紫的名人，可以陪著你，讓你做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讓你永遠不受傷害，永遠保護你。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帶你逃離這個世界，可以帶你去尋找我們的一方天空，我可以帶你解脫。 想到這兒，傅小司的眼睛迷離起來，混沌一片。隨后有人看到傅小司做過的窗臺上有一小攤類似于水的液體，但經(jīng)過陽光的照射后，沒一會兒就不見了。那人走到窗臺前，看到傅小司剛剛坐過的地方旁邊放著一份材料，上面寫著“前立通傳媒公司宣傳營銷部經(jīng)理陸之昂中傷馮曉晨事件二次上訴書”。 立夏走了，陸之昂入獄了，遇見也只是有時打來電話問候一下，傅小司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去淺川寫生。望著眼前熟悉的香樟，熟悉的顏色，熟悉的笑臉，熟悉的味道，以及蒼促到都不明白為什么就從眼角流下了眼淚，所有的回憶一下子涌入傅小司的腦海中，他覺得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從前，一起撞倒，一起參加藝術(shù)節(jié)，一起課后補習(xí)化學(xué)，一起逃學(xué)去看畫展，一起去上海參加比賽，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感受喜怒哀樂，一起經(jīng)歷聚散離合……但最后卻只剩自己一人…… 傅小司找了片草坪坐了下來，一陣陣的酸楚與哀傷涌上心頭。還記得以前和陸之昂一起逃學(xué)到小山坡上去畫畫，然后說著說著就打了起來，打完后撣撣身上的草，再一起收拾東西回家。 之昂，我好想你。和你在一起，哪怕打架也不會生氣。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我們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去關(guān)心著彼此。 想到這兒，傅小司開始調(diào)顏色，卻怎么也調(diào)不出身邊草的顏色。是呀，曾經(jīng)的回憶是夢幻般的綠色，又怎是普通的顏料所調(diào)的出來的？ 傅小司索性收起畫架，靠在一棵樹上睡了起來。 此時立夏坐的那列電車也開到了她所熟悉的淺川一中，那個所有夢與故事開始的地方。那一棵棵香樟樹，曾經(jīng)使立夏多么的眷戀，立夏想到這兒，拿起東西下了車。因為她決定再來一次淺川一中，然后探望一下陸之昂，就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聚集著自己所有的夢想與傷痛的地方。 一切都仿佛一場夢，走到哪里都有著無數(shù)回憶的交織侵襲著立夏。原來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了，原來我們已經(jīng)長大了，原來以前的故事都早已被深深地埋藏在了心中，現(xiàn)在卻不復(fù)存在了…… 正舒舒服服靠著樹睡覺的傅小司覺得自己被冥冥之中的某種東西驚醒了，抬起頭，他看到不遠處有個白衣女孩朝他走來。傅小司側(cè)著頭盯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隨手拿起一支畫筆，調(diào)出了那久違的綠色。 ——只有這種顏色，才配得上我們的青春。 5 years later 這是一棟普通的房子，卻無時無刻不讓人感到溫馨。淡粉色的窗簾，隨風(fēng)搖曳的風(fēng)鈴，兩張大椅子中間還有一張精致的小椅子，衛(wèi)生間里緊緊擺在一起的三個牙缸，其中兩個大杯子是一白一藍，而那個小杯子上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歪歪扭扭的拿蠟筆寫著：夏樹。屋子的墻壁上到處掛著精心裝裱的畫，那些畫的顏色竟然全部都是沁人心脾的綠色。這應(yīng)該是一個三口之家。 “爸爸，媽媽，你們看，這是我剛剛畫好的畫！”一個穿著可愛裙子的小女孩舉著一張紙從房間里沖了出來，稚嫩的面孔，卻有著熟悉的笑容。那女孩沖到客廳，把畫舉到一個打扮得很隆重的女人面前說，“媽媽，你看我畫的畫好不好？” 那女人笑了，那笑竟和女孩一模一樣。她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女孩的頭說：“很不錯呀，夏樹乖，到自己房間里去畫畫好不好啊？爸爸媽媽的一個朋友今天剛出獄，要到咱們家來做客，你一定要乖乖的?！?女孩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有點不高興得說：“那個人一定是個壞蛋嘍？” 女人的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似乎女孩的這個小小的舉動讓她感到萬分懷念。她愣了一下，隨后微笑著對小女孩說：“不，那是個很好的人呢……” 小女孩對媽媽的舉動感到很奇怪。正當(dāng)這時，門鈴“叮咚”地響了，媽媽趕緊笑著去開門，爸爸也走了出來。門開了，那是一張歷經(jīng)滄桑的面容，清澈的雙瞳，親切的笑容，看起來和爸爸媽媽差不多大，這個男人怎會是一個刑滿剛出獄的人？ 女孩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臉怪異的看著那三個人。他們什么也不說，只是三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異常平靜的微笑，笑著笑著卻都哭了。 女孩轉(zhuǎn)身看到了爸爸媽媽最喜歡的那幅畫《香樟樹下的天使》，畫中一個男孩子坐在香樟樹下，不遠處有個白衣女孩微笑著朝她走來。滿目翠色中，女孩想起媽媽曾對自己說過，爸爸以前是個畫家，這幅畫是他的封筆作。女孩的眼睛掠過那幅畫的時候，視線定格在了畫上的一行小字上， 那些離散的歲月在那一刻重新浮現(xiàn)在我眼前， 那個我夢中等待的天使， 也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我感謝蒼天對我的眷顧， 就讓香樟開見證， 讓我再對你說一遍我愛你， 要知道我一直在香樟樹下等待， 等待著你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那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