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或問子產(chǎn)。子曰：“惠人也?！眴栕游鳌Ｔ唬骸氨嗽?！彼哉！”問管仲。曰：“人也。奪伯氏駢邑三百，飯疏食，沒齒無怨言?！弊赢a(chǎn)：姬姓，國氏（其父字子國，故其以國為氏，國氏始祖），名僑，字子產(chǎn)，因子產(chǎn)是鄭穆公之孫，所以又被稱為公孫僑。春秋末期鄭國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賢相，他和晉國的叔向、齊國的晏嬰并稱春秋末期“三大名相”。 惠人：給人民以恩惠的執(zhí)政者叫惠人?！盎荨弊质家娪谖髦苤衅?，下面的“心”字是形符，表示跟人的心理活動有關(guān)，上面的“叀”字是聲符，讀zhuān。這是“?！弊值谋咀?。原指紡線的紡錘。叀和心這兩個字形組合在一起，指“專心致志地紡線”。 ? ? 甲骨文時期也用“叀”用作“惠”，后追加“心”旁而衍生出惠字，“叀”也可視為“惠”的聲旁?！盎荨弊值谋玖x指“專心紡線”。由專心紡線引申指“聰明”，這就是“聰惠”。這一字義被后來的“慧”字所代替。? 許慎的《說文解字》釋“惠”為“仁也”，意為仁愛。仁愛的人心專一，所以“惠”由專心引申為仁愛。后又延伸為“實惠”、“恩惠”、“惠顧”等意。? 子產(chǎn)執(zhí)政期間，進行了全面改革，限制貴族特權(quán)，依土地人口數(shù)量交納軍賦；鑄刑書，修訂并公布了成文法；實行學(xué)而后入政、擇能而使之的用人制度；不毀鄉(xiāng)校，愿聞庶人議政，有控制地開放言路?？梢哉f，子產(chǎn)是中國民主與法治的先驅(qū)。 ? 子產(chǎn)的政治經(jīng)濟改革寬猛相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當(dāng)時社會的轉(zhuǎn)型。在對楚、晉等國的外交方面，子產(chǎn)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績。鄭國在子產(chǎn)的推動下呈現(xiàn)出中興局面。所以孔子評價他是“惠人”。 ? ? 但是，一百多年后的孟子卻有不同的評價，他說子產(chǎn)曾用自己的車幫助百姓過溱水和洧（wei）水，這是小恩小惠，一個國家的執(zhí)政者，如果要一個一個地去討好全國人民，哪有這么多時間呢？執(zhí)政者要往大局上努力，把政事治理好就可以了。三國時期的諸葛亮也曾附會說：“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子西：歷史上有三個子西，一個是鄭國名相子產(chǎn)的堂弟，另外兩個都是楚國貴族。孔子在這里提到的子西到底是誰？一般認為，這個子西指的是楚國公子申，他是楚平王的兒子，太子建的弟弟。 ? ? 本文描述的內(nèi)容是有人向孔子咨詢?nèi)绾卧u價子產(chǎn)、子西、管仲三人，問完子產(chǎn)，再問他的弟弟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這個子西有可能是子產(chǎn)的弟弟公孫夏。 ? 但是，幾百年后的《史記》中講述了一個故事，說楚國的賢相公子申（令尹子西）和孔子有瓜葛，他和齊國的晏嬰、宋國的司馬桓魋一樣，反對國君重用孔子，所以南宋時期今福建寧德蕉城區(qū)的一個理學(xué)家、教育家陳普寫了一首詩，其中一句：“天地未開堯舜運，子西晏子亦桓魋。”彼：會意字，《說文解字》：“彼，往有所加也”。從彳、皮聲。彳（chi第四聲）指行走，彳和皮結(jié)合，意為“就像走在動物的皮上，此起彼落。”后延伸指“另一方”、“第三方”。如《詩·魏風(fēng)·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食兮?！痹眨盒温曌帧目?，聲?！墩f文》：“哉，言之間也。”（zai）從土從戈，有排兵列陣之意，和口結(jié)合，意為軍隊士兵集體發(fā)出的感嘆聲，比如射箭沒有射中目標，圍觀者集體地感嘆或者起哄：“哦”！后延伸指感嘆詞。如《易·乾》：“大哉，乾元! ”管仲：齊國名相，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期第一個霸主，他“尊王攘夷”，擊敗北狄、山戎等游牧民族的侵略，幫助燕國解兵戎之圍，幫助邢國和衛(wèi)國復(fù)國。 ? ? 齊桓公在稱霸之后想要封禪，也就是想要稱王時。管仲極力反對，引用上古封禪的“七十二帝王”之說，特意強調(diào)了受天之命，勸解齊桓公。可見，管仲不希望周王室的天子地位落入別人手中，他真心想維護的是周王室的權(quán)威。所以孔子稱他為“仁人”。 人：以人為人，把人當(dāng)人，也就是“仁”也。 伯氏：齊國的大夫。名偃，時伯氏有罪，管仲相齊，削奪伯氏之地三百家也。 駢邑：伯氏的采邑地，即今之山東臨朐縣。 疏：會意字，在篆文中由?（tū）和疋（shū）組成，疋也表聲。疏本意指清除阻塞，使暢通。如“疏通”。 ? ? 后引申為分散，又引申指稀，再引申指關(guān)系遠。人與事的關(guān)系遠就是生疏、不熟悉，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遠就是疏遠，距離大就是不細密于是引申為粗疏。本文中的“疏”就是粗疏的意思。 ? 疏還指對古書的舊注作進一步解釋。如《論語注疏》由三國時期的何晏注，北宋時期的邢昺疏。沒齒：終身。沒音mo第四聲，齒是年齡的意思。 全文理解為： 有人請教孔子如何評價子產(chǎn)?？鬃诱f：“他是個能給人民以實惠之人啊”。請教子西如何評價?？鬃诱f：“那個人?。∧莻€人??！不提了?！闭埥坦苤偃绾卧u價?？鬃诱f：“他是個仁人啊。他處事公允，剝奪了伯氏家的駢邑三百戶，伯氏只能吃粗茶淡飯，卻至死都沒有怨言?！? ? 清代的李光地（福建省安溪人）在他的《四書解義》中曰：“此一章是孔子就人論品，以一字之褒貶盡其生平，萬世之公論由此而定?！? ? 《左傳》曰：子產(chǎn)卒，仲尼聞之出涕，曰：“古之遺愛也?！? ? 《荀子》曰：子家駒，續(xù)然大夫也，不如晏子；晏子，功用之臣也，不如子產(chǎn)；子產(chǎn)，惠人也，不如管仲；管仲之為人，力功不力義，力知不力仁，野人也，不可以為天子大夫。 ? 南宋葉夢得（今蘇州吳縣人）的《石林葉氏家訓(xùn)》曰：蓋九合諸侯、一正天下易，而能服伯氏之心難，故后言如其仁，而此謂之“人”也。? ? 朱子曰：子產(chǎn)之政，不專于寬，然其心則一以愛人為主。故孔子以為惠人，蓋舉其重而言也。桓公奪伯氏之邑以與管仲，伯氏自知己罪，而心服管仲之功，故窮約以終身而無怨言。荀卿所謂“與之書社（地名）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者，即此事也。或問：“管仲、子產(chǎn)孰優(yōu)？”曰：“管仲之德，不勝其才；子產(chǎn)之才，不勝其德”。然于圣人之學(xué)，則概乎其未有聞也。? 明代四大高僧之一，凈土宗第九代祖師蕅益大師（俗名鐘際明，今江蘇省蘇州市人）曰：“人也”，猶言“仁也”，可知“不仁”即“非人”也。使怨家無怒言，非仁者感化之深不能也。 ? ? 東晉史學(xué)家習(xí)鑿齒（今湖北襄陽人）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無怨言，圣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平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鏡至明而丑者無怒。水、鏡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 清末著名學(xué)者、革命家康有為曰：管仲真有存中國之功，雖奪人邑而人不怨言，功業(yè)高深，可為一世之偉人也?？鬃訕O重事功，累稱管仲，極詞贊嘆。又曰：蓋仁莫大于博愛，禍莫大于兵戎。天下止兵，列國君民皆同樂生，功莫大焉，故孔子再三嘆美其仁。 ? 孔子說的話是非常有分量的，他的話一般會成為萬世定論。孟子曾說：“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懼?！笨鬃印耙蛔种H，嚴于斧鉞，一字之褒，榮于華袞”。 ? ? ? ? ? ? ? ? ? ? ? 三個子西 ? ? 歷史上有三個子西，一個是鄭國貴族，名相子產(chǎn)的堂弟。另外兩個都是楚國貴族，一個在孔子出生時已經(jīng)去世了60多年，一個是孔子同時代人。 第一個子西：公孫夏，字子西，公子騑（音fēi）之子，鄭穆公之孫。與子產(chǎn)、子展（公孫舍之）同為鄭穆公之孫，為同宗兄弟。? ? 前563年（鄭簡公元年），鄭國內(nèi)亂，父親被殺，參與平叛。事件的余波延及前558年。前554年，司徒子孔（鄭穆公之子）執(zhí)掌政事專斷引發(fā)鄭簡公的不滿，也引起鄭國人的擔(dān)憂，于是子展、子西就率領(lǐng)國都的人討伐他，殺了他并分了他的家產(chǎn)，時鄭簡公年幼，鄭國人就使子展主持國政，子西處理政事，立子產(chǎn)為卿。? ? 前549年，為減輕貢品、討伐陳國之事，鄭簡公朝晉，子西曾隨從為相。前548年，鄭簡公再次朝晉，子展為相，子西再次討伐陳國，于是陳國與鄭國講和。前547年，鄭簡公歸鄭，派子西到晉國聘問。 ? 前544年，子展去世、子西相繼去世，子皮、子產(chǎn)繼位。第二個子西：宜申（？－前617年）：羋姓，斗氏，名宜申，字子西，若敖氏后裔。春秋時楚國司馬（軍區(qū)司令員）。前634年，斗宜申與令尹子玉（成得臣，斗子文之弟）一起率楚軍滅夔（今湖北秭歸縣）。? ? 前632年，晉楚城濮之戰(zhàn)時，子玉與晉文公交戰(zhàn)，由斗宜申指揮楚軍左翼，被晉軍擊潰，欲引咎上吊，恰遇帶著楚成王赦令的使者趕到，阻止了自殺。戰(zhàn)后，楚成王任命他為商公。后改任他為工尹，掌管百工。 ? ? 楚穆王殺父即位后，斗宜申等欲為楚成王報仇，策劃殺死穆王，陰謀敗露后被處死。第三個子西：楚平王即位后，任命伍舉之子連尹（一種官職）伍奢為太子太師（太子老師），任命寵臣費無極為太子少師（太子老師助理），太子熊建尊重伍奢而嫌惡費無極。? ? 楚平王二年（公元前527年），太子建年十五歲，費無極對楚平王說太子建可以成家。楚平王為太子建聘娶秦哀公的長妹孟嬴為夫人，命費無極到秦國去迎親。 ? 野心家費無極發(fā)現(xiàn)孟嬴貌美，勸楚平王自娶。楚平王好色，不管兒子作何感想，居然掉包，讓一名齊女冒充孟嬴，自娶孟嬴為夫人。由此，楚平王對費無極就格外寵信。一年之后，孟嬴生下一個兒子熊軫（楚昭王），丑聞也開始泄露。? 公元前523年，費無極由于擔(dān)心太子建登位后對自己不利，于是建議楚平王派太子建去鎮(zhèn)守城父（今安徽省亳州市東南），名義是派太子建管方城以外，由楚平王自己管方城以內(nèi)。? ? 前522年，費無忌誣告鎮(zhèn)守城父的太子建謀反。楚平王信以為真，派人去捕殺太子建。太子建聞訊后帶著兒子熊勝逃到宋國。 ? ? 之后，太子太傅伍奢及其長子伍尚無辜受牽被殺，伍奢的次子伍員（伍子胥）逃奔太子建。不久，宋國發(fā)生內(nèi)亂，太子建和伍員帶著熊勝轉(zhuǎn)入鄭國。? ? 由于太子建接受晉國（都新田，位于今山西省曲沃縣西北）大臣收買，答應(yīng)在晉國軍隊進攻鄭國時充當(dāng)其內(nèi)應(yīng)。鄭國君臣獲悉這一情況后，派人把太子建殺死。伍員帶著熊勝歷經(jīng)險阻逃入?yún)菄? ? 前516年，楚平王去世。將軍子常認為太子軫年齡還小，想擁立令尹（宰相）子西（楚平王庶弟）即王位。子西為人仁義，沒有接受子常的意見。于是，他們擁立太子珍即位，是為楚昭王。 ? ? 楚昭王十一年（前505年），伍子胥帶領(lǐng)吳軍入侵楚國，并挖出楚平王尸體，鞭尸三百以泄憤。子西帶著楚昭王出逃，后在秦國的幫助下，終于復(fù)國。 ? ? 前489年，楚昭王去世，其子章繼位，是為楚惠王，由子西輔政。? ? 前487年，子西念及熊勝長期流亡國外，派人把他從吳國接回楚國。由于太子建的母親是巢邑（位于今安徽省巢湖市）人，故任命勝為巢邑大夫，號稱白公，從此，熊勝也叫白公勝，子西讓他鎮(zhèn)守巢地。? ? 熊勝流亡國外一直對鄭國心懷怨恨，雖然時光流逝，但他復(fù)仇的欲望卻依然強烈。白公勝在巢地當(dāng)權(quán)后禮賢下士，籠絡(luò)人心，操練兵士，聚集力量，一心想攻打鄭國，替他的父親報仇。 ? ? 前483年，白公勝請求子西出兵討伐鄭國。子西沒有同意，為此，白公勝對子西產(chǎn)生不滿。 ? 前481年，晉國出兵攻打鄭國。鄭國向楚國求援，子西率軍救援鄭國，幫助鄭國擊退晉軍，子西接受鄭國豐厚的饋贈回到楚國。白公勝對子西領(lǐng)兵攻晉援鄭非常惱恨。于是，他把對鄭國的仇恨轉(zhuǎn)移到子西頭上，磨利寶劍，揚言要殺死子西。有人把白公勝的圖謀報告子西，子西不以為然。 ? 前479年六月，吳國軍隊攻打楚國慎地（今安徽省穎上縣西北江口鎮(zhèn)）。楚惠王令白公勝領(lǐng)兵反擊，將吳軍擊敗。七月，白公勝以向朝廷送繳戰(zhàn)利品為名，帶領(lǐng)勇士進入都城郢。白公勝乘群臣上朝之機，領(lǐng)著勇士石乞等人，將子西殺死在朝廷，同時劫持楚惠王。宮中侍從衛(wèi)士屈固等人奮力拼搏，才將楚惠王救出。? ? 白公勝控制朝廷后自立為王。當(dāng)年八月，葉公（沈諸梁、葉姓始祖）領(lǐng)兵從蔡地（位于今安徽省鳳臺縣）攻入郢，平息白公勝叛亂。白公勝逃入山中自縊而死。 ? 子西有讓國之賢，復(fù)國之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卻被侄孫所殺，實在可惜。? 但是，《史記．孔子世家》卻記載了一個嫉賢妒能的子西：楚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巴踔畬⒙视腥缱勇氛吆?？”曰：“無有”?！敖窨浊鹗鋈逯?，明周召之業(yè)，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shù)千里乎？今孔丘得據(jù)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闭淹跄酥?。? 楚昭王想以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向昭王進言：“你有像子貢一樣的外交家嗎？你有像顏回一樣的國相嗎？你有像子路一樣的將領(lǐng)嗎？”楚昭王都說沒有。子西又說：“如今孔丘祖述三皇五帝的法度,彰明周公、召公的事業(yè)，如果實行孔子的主張，就不會有今日楚國稱霸一方的局面。讓孔子及其弟子在楚占有土地，實于楚不利?！比缓蟪淹醴椿诹恕? ? 《文選》卷五三李蕭遠《運命論》：“以仲尼之謙也，而見忌於子西?！焙笥谩白游髦伞眮肀扔髟庑∪思刀省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