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考問答 轉眼30年，中師生在何處
【按：幾天前，讀到龔恒超老師的文章《轉眼三十年，中師生在何處》，深為感動，幾番周折，終于和龔老師取得聯系，同意將文章轉發(fā)于《中師生》公眾號。龔老師從中師到博士，一路奮進，是中師生群體中的優(yōu)秀代表，值得我們學習?！?/p>
原題：轉眼三十年，中師生在何處
作者：龔恒超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個？
在奔騰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1.
2020年到了，我們這批中師生已經畢業(yè)30周年了。
現在，誰能解釋中師生是什么意思？
它指的是生活于一方土地一個國家特定的一群人，一段隱藏而不被關注的歷史以及一組非常美麗的動人故事。
中師是中等師范學校的簡稱，中師生就是中等師范學校畢業(yè)生（學生）的簡稱。上世紀80年代初，為普及小學教育，國家決定從初中生中招錄一批學生進入中等師范學校就讀，學制3-4年，畢業(yè)后分配到各地中小學任教，他們這批人就是當時社會廣泛稱為的中師生。1999年，國家停止了在初中生中招錄師范生。2002年，最后一批中師生走上了各地中小學教師崗位。最早的一批中師生已經50多歲了。
河南省信陽地區(qū)有師范學校3所，除了信陽師范學校外，還有潢川師范學校和固始師范學校。信陽師范學校真正是從1983年開始改招初中畢業(yè)生，我們是一群就讀該校的中師生。
我們是信陽師范學校87級普師2班。46個同學分別來自信陽市、信陽縣、羅山縣、淮濱縣、光山縣和新縣。
?？u論入校中師生說：“百分之七十的學生來自于農村、山區(qū)，他們雖然生活簡樸，老實忠厚，能吃苦耐勞，但社會知識面窄，衛(wèi)生、禮貌差，沒有城鎮(zhèn)學生思想活躍。而城鎮(zhèn)學生則吃苦精神差，組織紀律性差?！笨赡芪覀內胄r也是這樣吧。
我們是1987年9月入學，1990年7月畢業(yè)。畢業(yè)的時候，除了一個繼續(xù)升學河南大學，大部分回原籍當了老師。后面幾個同學有門路轉行了，再后來幾個同學去南方了，再后來幾個同學考研了。
關于校園的記憶碎片很多，美好的和不美好的，傷心的和大聲笑的。
坐落于內地的一個小城，信陽師范學校那時候抓政治學習、學生管理很嚴。
用德育積分管理學生，信陽師范學校在上世紀80年代就這么干了。所以衛(wèi)生檢查也特別多，計入班級排名和德育積分。一個老師到我們宿舍，在床底下洗臉盆里搜到了一副圍棋，不分青紅皂白就扔出了窗戶。那副圍棋是我省吃儉用買回來的，怎么說扔就扔呢？床底下的洗臉盆礙著衛(wèi)生什么事呢？
即使三十年過去，內心還有以前的創(chuàng)傷。
生活委員是最受歡迎的人，學校補貼可是除了父母外唯一的經濟來源，同學們一到月底都眼巴巴的等他發(fā)糧票飯票。那個時代，糧、糖、肉、布都是憑證供應。
每個學期都有個勞動周，全體學生都要停課去參加勞動。最美的差事是到廚房幫廚，擇菜、搬運和跑腿，勞動委員可以動用自己的小小權力和偏愛。
信陽師范學校強調普通話人人過關。學校學生會有一個專門的推普部長，下設推普小組。每天早上晨練后，留有一個普通話時間，廣播領學普通話，推普小組成員下派到每個班級進行巡視，遇有不認真者立即扣班級德育分數。愛穿牛仔褲的劉耀珠老師經常說，憲法總綱第十九條“國家推廣全國通用的普通話”。我們會異口同聲地說，記住了。
信陽師范學校強調任何一個畢業(yè)生都要做到“三筆”字過關。哪三筆字？即毛筆字、鋼筆字和粉筆字。在我們讀書的年代，學校成立了書法委員會，專門的老師教書法課，專門的機構落實三筆字考試。
我曾經練就的粉筆字，出黑板報不用尺子，都能做到行平縱直。
我曾經練下的鋼筆字，至今仍能順手自如，絕不過時。
到信陽去上學，去附近爬山、郊游，除了市區(qū)街道，坐車大多是土筑公路。一路顛簸，搖搖晃晃。87級6班同學陳盛祥在一篇《靈山路》游記中樂觀地寫到：“就在這顛簸中相識、信任，就在這坎坷中認識生存的價值和生活意義！”
我讀中師的時候還是木疙瘩少年，癡迷于讀書，不懂得戀愛。好幾個女同學在我的留言冊上寫我“老夫子”，不懂憐香惜玉，不懂風花雪月。
現在我會坦然開玩笑了。
如果給我重來的機會，在讀中師期間我一定敢于向心儀的女子大膽表白，而不是逃避到書本里拿一個好成績。如果給我重來的機會，在教書期間我一定就在當一個鄉(xiāng)村教師的最初幾年，早早允下一個對我有意的鄉(xiāng)村女子的說親，而不是顧忌和退縮。
要什么考研讀博？
微信興起后，我們87級2班建了一個微信群，班主任李建華老師也在群里。親如一家人。
一個班的中師同學中，我已知在廣東謀生的有3個人，在東莞市東華學校的顧翠枝和在珠海市做律師的管桂梅。即使我們在珠三角，彼此也知道下落，但也從未再謀面過，也沒有機會絮絮叨叨中師畢業(yè)后的人生軌跡。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愿記取心中美夢，一生幾次知心可相聚。所有恨愁愿寄夜風吹送，良朋共對添歡趣?！保ɑ浾Z）
紛紛雜雜的記憶，在回憶那一刻洶涌澎湃。原來過去錯過了那么多契合自己情緒的歌曲。
2.
“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就如同你我經過墳墓將同樣站在上帝面前?！?/p>
——《簡愛》電影臺詞。
曾有文章為中師生抱不平。在最需要鄉(xiāng)村教師的時代，農村最優(yōu)秀的孩子都報讀了中師，從事了鄉(xiāng)村教師。到了講學歷的時代，他們卻因為文憑低成為學歷鄙視鏈的底層，有的逐漸被邊緣、被淘汰。所以有人說，這批中師生為國屈才。
我倒不覺得。
中師生談不上屈才，當時的職業(yè)選擇更多是務實——后面還解釋。
只是，現在，老師都太難當了。三十年來，中國學生的壓力和中國家長的焦慮不斷增大并蔓延，教師和學生之間的教管矛盾也越來越突出。教師這個本來高尚的職業(yè)正變得有點尷尬。社會從未成年人保護及教育角度對教師提出了越來越高而且超出應有的道德標準。
2020年鼠年第一天，西安市一個高三學生殺害老師的消息就刷屏了。我在同學群里就看到，一個老師說自己發(fā)現了一個上自習課玩手機的學生，幸虧只是警告了一番。話語里滿是后怕與僥幸。
人們膜拜觀音菩薩，是因為可以給觀音菩薩提無窮無盡、千姿百態(tài)的愿望。
可是，人人都祈禱升官發(fā)財，可是官帽有限，社會財富資源不能無窮無盡，觀音菩薩能滿足所有人的愿望嗎？
道德標準首先是用來自律自身，而不是衡量和要求他人。我們不需要從輿論上去無窮無盡拔高教師的形象。形象太拔高了就下不來，更容易被人提出更多不切實際的要求。
只是，現在，有的地方還做不到人民教師、公務人員同工同酬，教師在薪酬面前還是低人一等。以至于有人不愿選擇教師職業(yè)，有人入了行又選擇逃離。
未來，要不要成為一個未來的教師？肯定會有人義無反顧，肯定也會有人因為現實而放棄曾經的夢想。他們和我們這一代人面臨的處境其實一樣。
時代瞬息萬變。但我們也不能因為腳步太重追趕不上時代而嘆息、而自卑。我們應該說，我們中師生也毫無自卑之處。
一些人離開了教師隊伍并熟稔了這個時代混好社會的門路。更多的人，還是在教育崗位上終老一生，他們已經成長為中小學校長、教導主任、省市名師、高級教師。
我曾回去參加了一次同學集會。
年輕時，你什么都敢唱，五音不全都敢跳到臺上吼《一無所有》。年輕時，你什么都敢做，敢于揮拳打向魁梧高大的陌生男子。年輕時，你覺得什么都新鮮，對值得熱愛的東西愛得死心塌地。你曾經那么年輕過，看到你發(fā)黃的照片讓兒子都還嘖嘖不已。你曾經那么傻氣過，傻的現在提起都還臉紅。
畢業(yè)這么多年，模樣都變了。
包括自己在內，中年油膩男的樣子，表情越來越俗氣，正是你年輕時最討厭的那副模樣。
你有房有車，走在路上卻沒有了上學時那種意氣風發(fā)的感覺。你什么都吃得起，卻開始為自己的身材和脂肪肝發(fā)愁。你喜歡遠方可以滿世界游走千帆閱盡，舉止卻已經淪為結結實實的市井一員。
這一幅景象深深印在我的腦海。我自己都難以想象，這個曾經的理想少年，在小山村里那么有熱情地教學，為什么成為現在的這副模樣？
次日清晨，太陽升起那一刻，我跳上了開往遠方的客車，望著窗外，樹林、房屋頂上跳躍著一片橘紅，把中師生的歲月又放入心底的角落了。
生活不是你想象的黃金天堂，也不是不堪回首的黑暗地獄。遠去的只是你——一個中師生遙遠的過去和未曾實現的夢。
再找時間聚聚吧！別把自己不當人，別計較世態(tài)閑涼，和工資微薄給自己的苦！
如果要聚聚，一定要記得邀請當年的老師，哪怕他上學時抓過你考試作弊，或者狠狠的批評教育過你。
帶上下一輩或者孫輩的照片，讓大家看看，什么叫兒子，什么叫閨女，什么叫血脈不斷，什么叫薪盡火傳。
我們不必負荷國家民族教育重擔的思想，不必馴服于命運那一套思維方式，我們像正常人一樣做自己的事情就會釋然。終會釋然。不是么？
作為中師生，于國家、于民族、于鄉(xiāng)村，就是在找到一個養(yǎng)家糊口飯碗的同時做更有意義的事情，若以國家、民族榮辱興亡為己任，那份盡職盡責感動著自己，也是有意義的。
圣奧古斯丁在《上帝之城》里有一句話，“以社會地位評價人是一種罪”。我們不要從固定的、單一的角度看世界，看人生，一定要從不同位置、不同角度去打量、品味世界和人生。它是美麗的，甚至像花朵一般綻放。
給自己樂觀，給自己堅強，什么叫閱盡世事大聲笑！
共同度過的青春，一起長大的日子，不是再也回不去的精神家園。無論在故鄉(xiāng)，還是異鄉(xiāng)，把心事留在那堆喝空的酒瓶里，然后在繼續(xù)生活中偶爾回憶起只屬于自己的中師生時代，不也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嗎？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云低孤雁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
一曲能教腸寸結。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肆虐中宅居，我們不單只回憶往事，還思索人生或者生命的價值。
3.
2018年6月，河南信陽綠之風希望小學二（3）班語文老師為救護學生被剎車失靈的三輪摩托車嚴重撞擊，腦部顱骨骨折、組織出血，搶救無效，不幸殉職。
李芳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一個農村小學。后來，這個小學因為生源減少被合并到了綠之風希望小學。她在這里任教直到奮不顧身推開學生被撞身亡。
我看了李芳老師追悼會的視頻，也被深深感動。大家都稱贊李芳老師是一位深受家長、學生、學校喜愛的好老師，是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在一線教書育人的中師畢業(yè)生中的代表！
撞上冰山或者大樓倒塌、火藥爆炸，必然會有轟然一聲?？墒?，人卻與螻蟻草芥一樣脆弱，倒下去一點聲響都沒有。這次車禍，暴烈地逼人去重新檢查生命的無常和執(zhí)念的無用。但她那一刻的奮不顧身，使得人類對教師的情感得到再一次的新生和確認。也就是說，李芳老師的倒下，對社會是有用的，雖然就是那么一瞬，卻有洗滌人心的巨大功用。
中青在線報道說，李芳用行動展現了無私與勇敢，用生命為學生上了最后一課。
1986年，17歲的李芳在報考定向志愿保證書上寫道，“我自愿報考信陽師范學校，畢業(yè)后愿意到邊、偏、遠、窮山區(qū)任教，一定服從組織分配。”
這個承諾，李芳一許29年。
李芳老師已經作古，我們顯然來不及請教她：你怎么看自己這個諾言？
我記不清自己在報讀信陽師范學校時，有沒有寫下這樣的諾言。
我們是校友，共同的校園記憶，共同的學生歲月。
李芳當年在信陽師范學校86級2班。我們是87級2班，都曾經在一個共同的教室上過課。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老樓。上課下課，走上走下，踩在木地板上，吱吱作響，都不敢把腳步放重。
讀師范學校，中師生對畢業(yè)去向其實沒有多少選擇。這對于李芳，對于我，對于絕大多數中師生來說是一樣的。
你看公開報道的李芳經歷：
在河南省信陽、南陽和湖北隨州三地交界處，有一所偏遠的小學?！液渔?zhèn)黃龍寺學校。1989年7月，剛剛20歲的信陽師范學校畢業(yè)生李芳，騎著自行車來這里報到。
當時那里不通班車，不通電，因為山里缺教師，李芳一個人同時教了幾個年級的多門課程。
1990年，李芳被調整到謝畈小學，她依然不講任何條件，卷起鋪蓋就換了地方。直到2008年謝畈小學撤并，她才來到了位于董家河鎮(zhèn)上的綠之風希望小學。寒來暑往29年，她從未離開偏遠的董家河，從未離開鄉(xiāng)村小學講臺。
我的畢業(yè)從教經歷也差不多：畢業(yè)后，我很快從縣教育局拿到到八里鄉(xiāng)任教的調令，這地方離家五十多公里外。八里鄉(xiāng)教育管理站又把我分配到鄉(xiāng)里最邊遠的神橋學校。神橋學校是一個小學、中學一體的混合學校。小學5個班，中學6個班，就讀的學生主要來自附近5個村莊的孩子。
那一年，我剛18歲。
神橋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地處新縣和光山兩縣交界的潑河水庫尾巴上，當地野史稱這里曾是紅四方面軍的大后方。據說，這個地方解放前是一個繁華所在，后來因為修建潑河水庫阻斷了交通，所以衰落了下來。當地的居民外出通道，一是靠柴油船去潑河，二是簡易公路去八里鄉(xiāng)政府駐地。
我從家里去上班，要騎行穿過三個鄉(xiāng)鎮(zhèn)，加上部分走簡易公路或者小道，花費大半天時間。
好在當時一同分配去的同屆中師生有好幾個。比我們早去的上兩屆中師生有八九人，中老年的民辦老師以及民辦出身轉成正式的老師也有十幾人。一個學校有二三十位老師，在當時的農村學校中，規(guī)模算是比較大了。大家一起教學，一起打球，倒也不寂寞。
87級3班的張軒，首屆校園短詩大獎賽一等獎短詩《放豬的男孩》的作者，那個頭發(fā)微卷愛抱著大吉他在校園吟唱的大男孩。他就是神橋人，當時卻沒有被分回家鄉(xiāng)，一年后才被調入神橋學校。
學校前面有一個球場，天晴時候一層灰，下過雨后一片泥。每到開學時，操場雜草叢生，學校都要組織學生除草、平地。學校前還有一個池塘，一口深井，一塊菜園。
如果日子停留在上課、種菜、打球的簡單生活上，那就是一首歲月靜好、讓人羨慕的田園牧歌。
一種純粹的自由是令人迷茫的。
很快，困擾年輕人的問題開始展現出來。年輕人開始有煩惱，有想法。害怕孤單、想談戀愛，不甘命運、向往遠方，......。
有了煩惱、想法就開始改變。
有人報讀成人教育，有人報考自學考試，有人干脆去下海。
記得，我第一年教小學二年級，和瘸腿的民辦老師夏老師包班。他有一張漁網，放學之后可以在河涌、池塘打魚改善伙食。
班里有一個名叫李先想的學生。這個學生可能在家庭、村莊和學校被挨打、被欺負比較多，一看到老師嚴厲的眼神他就下意識的閉眼，似乎是等巴掌、拳頭、棍棒落下來。剛開始時，我比較同情這個孩子，充滿憐愛，對他比較寬容。作業(yè)只要能按時交，考試不得零分，我都表揚。但這孩子經不起表揚，一表揚他就隨意起來，興奮時旁若無人的拍桌子、唱歌、自由走動，又影響其他孩子上課，我不得不端起臉色，對他嚴肅起來。這孩子怎么教育成績都不太理想，心智似乎停止發(fā)育，我慢慢也喪失耐心，后期對他基本放任自流，作業(yè)交不交很少過問，課業(yè)、紀律不像對其他孩子一樣一把尺子要求?，F在想起來，那時候我對自閉癥缺少認識。如果對自閉癥有科學認識，我可能對他更有耐心，心態(tài)也許平和一些。這是事后諸葛亮的話。時光不可以重來。后來，聽說他被車撞死了。
第二年，我開始教初一，兩個班的語文課，其中一個班的班主任。
第三年，我考了成人教育高考，去了鄭州脫產讀書，河南教育學院中文系，兩年。人還是神橋學校的人。
2014年，學生帶我重回神橋學校。學校仍在，但改了一個我記不住的名字。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當年栽下的樹已亭亭如蓋矣。
2019年冬天，我從廣東到北京出差。
李中鋒召集我們幾個信陽師范學校畢業(yè)生和韓大強老師小聚。
李中鋒是我?guī)煼锻瑢W中最鐵的哥們。他中師畢業(yè)后，在光山縣潑河水庫庫區(qū)中學教書，后面也參加自學考試，然后專升本去讀了北京新聞學院，畢業(yè)留在北京的一家報社工作。學歷深造過程中，我們彼此激勵鼓勁，互通信息。
王全志是我?guī)煼锻嗤瑢W，來自同一個鄉(xiāng)鎮(zhèn)同一個初中。當年我們幾個是一起出發(fā)，背著鋪蓋，轉了三次車去了學校，沒有家長送。他是我們這屆中師生畢業(yè)后能繼續(xù)深造的3名畢業(yè)生之一，去了河南大學讀教育學，又考到北師大讀了研究生，最后留在了北京工作。
徐艷紅是我?guī)煼兜膶W姐，中師畢業(yè)后一邊工作一邊讀書，最后也念完了博士研究生，留在了京城工作。
幾個人坐在北京復興門附近的一個酒店里，回憶起讀書歲月。
韓大強老師的女兒都已經參加工作了，他還這么上進，到人民大學里做起了訪問學者。我內心無比佩服他，我們一直追隨他的腳步并用他的精神激勵自己。
他教我們《文選和寫作》，是87級8班班主任。李中鋒在8班。
我們畢業(yè)不久，他騎著自行車顛顛簸簸跑了幾十里山路，到偏遠的農村學校看我們。學校在潑河水庫的尾巴上，沒有公共汽車，也沒有像樣的公路。
當時，學校分配來5個信陽師范學校的畢業(yè)生。學校在一個平緩的山頂上，附近也沒有集市，連塊肉都買不到。我們就借了老民辦夏老師的漁網，在附近的魚塘打了一些魚，在學校自己的菜園里弄了些菜，招待了韓老師。
談起三十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
4.
報讀師范學校時，大家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
即使你站在巴顏喀拉山的黃河源頭，一處小小的清泉你會想象出他這一處小小水流會孕育出長達五六千公里的壯闊長江黃河嗎？你在選擇報讀中師生時，也未必能想象出自己的生命價值或者說真正的職業(yè)取向何在。
即使創(chuàng)作水平很高、很受讀者尊敬的作家遲子建，寫出巨大影響的非虛構文學《中國在梁莊》的學者梁鴻，被認為是中師生的驕傲或者翹楚，也難說她們當時在要不要讀中等師范學校的問題上比我們有更加遠見的選擇。
那時候報讀中師，并非是奔著職業(yè)的神圣也非是有傳教士般的熱情，懷抱使命去讀中等師范學校。在十四五歲年紀，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見人所不能見或者說遠見卓識的特異洞察之力。泄氣一點說，那時候，大多數人還是很現實，農轉非、商品糧、包分配、拿紅本，有一個國家干部的身份遠比回家務農或者讀高中實際。那時候，高考錄取率非常低，讀高中不僅還要再熬上三年，還有不確定性。
這一點，和清末民國時期許多農村子弟報考師范競爭慘烈的狀況并無二致。
清末民國時期，師范分為初級師范學堂（初等師范學校）、優(yōu)級師范學堂（高等師范學校）。有史記載，1913年全國的師范學校總數已經達到180所，在校生人數達到26776人。一般的師范學校以培養(yǎng)小學教員為目的。
清末民國時期，實行免費的師范生制度，吸引了大量農村生源。據資料，1933年河南省立師范學校招生名額是92個，但有804人報考，報錄比接近8:1。1932年山東省立第七師范更可怕，1300人報考，只招80名，報錄比為16:1。
上世紀八十年代。曾經的湖南桃源師范學校教師周碧華回憶說，在當年大學錄取率還十分低下的時代，考取中師的意義不亞于當今考取研究生。我有同感。87年信陽師范學校在我們縣才招63人，我們鄉(xiāng)是人口大鄉(xiāng)，才考上5個人。其中一人的分數排在全縣中考前幾名。
在我們那個年代，農民的意識里，尊師重教比現在真誠很多。一些有教養(yǎng)的農民能說出“天地君親師”的觀點，并把這種話體現在職業(yè)態(tài)度上和職業(yè)選擇上。
“你娃能當上一個老師好得很?！?/p>
這是農民樸素的價值觀，雖然是沒有見過大世面的話，但也激勵了很多農村孩子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讀中等師范學校。
平凡的選擇，平凡的生活。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治病救人的醫(yī)生、教書育人的老師是三個最神圣也最不能褻瀆的職業(yè)，也是最不能欺負的對象。中師生因為選擇了天底下、太陽下最神圣的職業(yè)而成就偉大。
將自己的知識、達觀和善惡體悟傳遞給學生，開啟學生積極向上的人生。這就是我們的職業(yè)價值，一代中師生的社會意義。像歌里唱的那樣：“不需要你認識我，不需要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進祖國的江河——”
歷史大多由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塑造，有些是靠流血、戰(zhàn)爭制造歷史事件，有些是靠文學、藝術產生歷史人物，有些是靠典章制度、科學技術產生歷史影響。
在群星璀璨的天空，中師生們沒有驚天動地的偉業(yè)，他們中間也沒有產生偉大的歷史人物，顯得是那么的平凡暗淡。是的，了解和記住中師生的歷史其實不容易。我多么的想，在我畢業(yè)30年的時候，能記下許多師生以及我曾經的中師生朋友的往事、故事。若能，也許會燦如滿天繁星。
凡流汗耕耘者必歡呼收割。
《小桔燈》說：中師生“猶如一把把蒲公英的種子，被撒在祖國或肥沃或貧瘠的土地上。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從畢業(yè)開始，就一直堅守在偏僻、荒涼的鄉(xiāng)村中小學，成了中國當代教育最堅固的基石?！?/p>
我致敬那些現在和曾經戰(zhàn)斗在教育戰(zhàn)線的中師生們！
他們是中國基礎教育的大幸，更是廣大農村孩子的大幸。
等功名于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無私奉獻者，中師生有焉！
5.
逃離教師隊伍不是不熱愛，而是還有其它的眷戀。
1995年，我開始了考研之路。這是深受李建華老師影響的結果。我一共考了4年，其間先后報考了鄭州大學、人民大學和西南政法3家院校，最終1999年上了西南政法大學。同一屆167個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中，有6位同學有與我一樣的中師生經歷。
在考研的那些日子里，不停的輾轉、苦讀、熬夜。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沒有錢鐘書、陳寅恪先生那樣照相機般的記憶力，只好一點點往腦袋里裝知識。
有時候會感到自己委實可憐，像空中飄來飄去的風箏一樣。有一次在信陽考試的時候去李建華老師家，想起畢業(yè)后的困頓以及長路漫漫，喝啤酒居然把自己喝醉了。但大多數日子里，還是相信考試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日子雖苦，但心里有底，有希望。
畢業(yè)后，我去了廣東省佛山市一個政府部門。部門求賢若渴，隨后把我的愛人也調過來，她也是中師生。我們不久有了兒女。
有了兒女，不再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的不滿足青年。
有一天夜晚，疲勞的我夢見了一個牛二式的痞子人物。對，就是《楊志賣刀》中的牛二，他總是對我及女兒糾纏不休。夢境中，我就像《打漁殺家》中的阮小二，被逼到墻角無可退卻，最后舉刀反抗。
噩夢醒后，汗水涔涔。這是現實的擔心化作了夢噩。中年人沒有趾高氣揚，因為低聲下氣的日子，內心總是有一種顧忌，兒女讓我不能意氣用事。
之前，也有不成功的愛情。
陳奕迅《富士山下》歌里有一句歌詞，“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似乎是我當時對待愛情的注腳。
你喜歡一個人，就像喜歡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方法可以移動一座富士山呢？愛情也是如此，逛過就已經足夠。
信有沒有送達到都不重要了。我當時痛徹心扉，每次回憶這一段往事，就會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因為“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似是故人來》。
無論如何，還是需要自己走過去，自我療傷。
現在多坦然！
生命的時間軸上，必然會有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我覺得我的職業(yè)生涯可以用2002年劃界，之前是教育生涯，之后是法律生涯。我喜歡用“之前”和“之后”描述我的經歷。
塵埃落定于廣東佛山，離我中師畢業(yè)已經有12年了。
之后從事的職業(yè)，仍然有很多無能為力的時候。
作為一名執(zhí)法監(jiān)督者，我常常內心疼痛，為自己沒有辦法去幫助的人和事，呼吸急促、身體顫抖、發(fā)燒發(fā)熱，說不出話來。立身濟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局限和不足。最初的夢想是成為降妖除魔的齊天大圣，到頭來才發(fā)現自己被種種無奈降服在人間。
人生幾何？
我們此刻都立身何處？
6.
在我認識的人群里，周圍有中師生身份的人還真不少。
安建須，河南洛陽人，曾經是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資深法官。他也是一名中師生，經歷了與我相近的求學經歷，在洛陽的一所中師畢業(yè)后一邊教書一邊提升學歷，直至考上了研究生，離開了故鄉(xiāng)洛陽。他讀的是西北政法大學民商法專業(yè)，后面又攻讀了武漢大學民商法學博士研究生。除了法學專業(yè)領域，他在審判邏輯與審判思維方面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造詣很深。
朱道華，河南光山人，現在是佛山科技學院經濟管理與法學院教授，一名既有理論又有實務經驗的刑事法專家。她和愛人羅祥遠都是信陽師范學校畢業(yè)生。他們在故鄉(xiāng)教書多年，最后走上考研之路，最后讀了碩士、博士，是遠近聞名的勵志型、學者型博士家庭組合。朱道華甚至還完成了博士后研究。
桂錦波，江西東鄉(xiāng)人，現在是廣州市司法局律管處負責人。他也是一名中師生，畢業(yè)于江西東鄉(xiāng)師范學校，教了5年小學，在做一名光榮的小學人民教師期間還自學法律專業(yè)，并參加全國律師資格考試，考了320的全省最高分，后來報讀了西南政法大學99級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先后在廣州市法制辦、亞組委和司法局工作。
他們只是我熟悉的中師生中的幾個人。很多中師生，最終或為作家、教授、學者，或為編輯、記者、畫家，或為律師、法官、商人，用成功的履歷證明了他們是出類拔萃的人。路上，只需要鍥而不舍，遇到困難不輕言放棄。
我自己1971年生，如今年紀很大了。用佛山所謂的街坊話說，我這個年紀，人家早該叫你阿伯了，細路仔都可以稱阿爺了。
中師生上師范學校并不算苦。比起那些落榜后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初中同學，比起十五六歲就背上行囊擠火車奔赴遠方的初中同學，比起初中就沒有讀完綴學早早嫁人生娃娃的農村女孩，我覺得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我是一個中師、大專、本科、碩研、博研的全學歷證書擁有者，也許在中國不是很多見。去年我去河南大學，也自夸是河大畢業(yè)生，因為我的大專畢業(yè)證書就是河南大學發(fā)的。我見證了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教育成果，也說明自己是一個愿意讀書的人。如果用學歷來衡量向上的渠道，一個人可以一直往上讀，直到讀完所有的學歷。
我這一輩子沒有功成名就，身體精力卻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內心還為有過老師經歷而自豪。雖然沒有直接決定一個人的將來選擇，但一個老師在教育孩子時起碼可以在傳授知識的同時種下希望，種下信念，種下堅強。
所以，學生與我的聯系現在仍是我最珍惜也是我認為最有價值的一種非正式饋贈。這說明了我還保存了對教師這個職業(yè)的熱愛，可能是早期求學中師的生涯和人生最早幾年的職業(yè)經歷讓我有了如此持久的情感。
反正，現在我對教師生涯的眷戀是越來越深了?？赡苓@是我人生的真正位置，只不過后來我離開了這個位置。說不清楚。
7.
往日，父母在時，信陽新縣是回家旅途的終點。
現在，鬢也白。
雖離信陽千里之外，但恰好有時間駐足下來，沉著下來。
大地之子留滯了時間，給予思考必要的回身空間。經過大腦思考寫下的文字，一定能安慰那些非常不易的人們。我只希望他們覺得我的文字溫暖感人，可以沉靜耐心的去讀，然后共同感受這一種涉過長路的疲憊欣慰滿足之感。
通過我的文字，他們可以去尋找和發(fā)現他們的人生，獲得社會以及那些受教育者們的非常的愛，非常的理解。
我最喜歡的人生結局：
年輕時要詠唱李白的《俠客行》去闖天下、做事業(yè)，氣宇軒昂的一路往前行；年老時就要找到陶淵明《歸田園居》里寫的樂趣，悠然見南山地老去。
每次出差經過信陽，我會總是習慣目不轉睛的盯著窗外，看一看這一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信陽，新縣，想起我的中師生歲月，希望達到我喜歡的人生結局。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xiāng)。
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
謹以此文，紀念過往。
龔恒超 2020年2月9日定稿于佛山
參考文章：
1、狟先森：《民國革命離不開師范生》；
2、周碧華：《中師生，中國騰飛的墊腳石》；
3、李芳老師事跡報道：《用生命為學生上好最后一堂課》；
4、倪志勇：《中師生成了學歷鄙視鏈的底層：一代中師生的夢想和憂傷》，
5、倪志勇：《一代中師生的芳華》， 小桔燈公眾號
轉引自小桔燈：《當年的中師生，慢慢變老了》文中圖片
附記：
有位同學曾給我留言說，感謝我還能寫出這么棒的文章，讓他回憶起青春歲月。他說他常常在繁星滿天的時候從鄉(xiāng)下騎摩托車回縣城的家。
他是為數不多還在山里鄉(xiāng)下堅守的教書人。
我在山里教學時也經常有一邊趕夜路一邊看星星的經歷，現在已經全然記不起來了。城市的夜空只有窗外、行人和手機，見不到俏皮閃爍的星星。
在星星和我們之間，有一層厚厚的塵埃。
人的視野，不能只有教科書上功成名就、極少數的人和物，還應有那些寂寂無名、熱烈恣意于野卻從不屈服于命運的人。
放下你之后，我的愛就開始為黑夜點燈。
再見到你以前，我先見到琉璃草，它開藍色小花，到一個人眼底，到變成一種模糊記憶。
多情卻膽怯的愛，讓我不能走得太快，已經盡力地爬啊爬，每次總是挪那么一點點，只是想捎上一只小瓢蟲。
她是我的小伙伴。（圖片為編者加，來自網絡）
武漢市成人高考脫產的學校請問武漢哪所大學可以全日制脫產學習自考成考都行
問：因為沒上高中,只上了技校,也沒學到什么.所以想繼續(xù)學習, 請問武漢哪所大...
答：很多學校都有啊，比如華中科技大學，要參加全國成人高考。我認識的有兩個人是華中科技大學全日制脫產學習畢業(yè)的，你可以去學校咨詢下。華科在關山口
成人高考脫產班
